又是一年开学季，我的学生们，我不知道你们的心情是什么样的：是对充满无休止的枯燥的作业的苦闷日子的厌倦还是怀着知识能改变命运的希冀充满战胜未知的信心？是对为自己遮风挡雨的父母羽翼的依恋还是对晚上躺在一个被窝偷看同一本小说的上铺的想念？还是什么都有或什么都没有，只是因为同龄人都在做，于己是无谓的？是的，我不知道你们的心情，于我，则是忐忑的，甚至说惶恐也不为过，是的，惶恐。我的惶恐来源于对教师这个职业的敬畏，每每自思，何德何能堪为人师，既为人师，以何教人。

面对大家，我有时很痛苦，一方面你们的身份是高中学生，是中国的高中学生，这个定语意味着你们中的绝大多数必须面临高考，必须努力通过高考这个几乎为改变大家命运的唯一途径的选拔制度使自己的未来有明朗的机会，这常使我深感悲哀，因为求学的本意应该源于自身对探索未知世界的内在渴求和对无知的鄙夷，现在求学沦为大家以后生活的敲门砖，更悲哀的是高校毕业生的就业率又给出一个血淋淋的数字，但我对于高考这个人才选拔机制并不和多数人表现出来的那样义愤填膺甚至充满仇恨，而认为暂时无出其右者；另一方面，等日后大家的心智足够成熟，能通过自己的思想给世界一个自己的判断、给求知一个正确的定位时就会发现你的行立坐卧、衣食住用跟多少度的三角函数都没关，既不是源于酸碱的反应，也不受教于牛顿的那些定律，它们在你脑中消失的身影远比你绞尽脑汁理解并记住它们潇洒得多，连衣袖都懒得挥一挥，更不留一片云彩。细心的你们仔细看上面的话就会发现我的两处矛盾：第一，抨击现行高考制度扭曲求知的本意却又找不到更好的制度来代替它，不能建立一个新世界而又打破旧世界时何处安身？；倡导纯粹为心灵的、形而上的读书却又感觉有些知识对日后的生活没有用处终究不免功利。干脆有一天，你发现自己在书斋寒窗十年所达到的深度和广度只是社会给任何一个踏实认识它的人的常识，甚至，连常识你都不知道。但是，这些都不算是最痛苦的。

随着求知的加深，从常识领域到学术领域再到自由境地，你会发现一个震惊的事实，你以前深信不疑甚至认为是天经地义且大多数人都同你有一样看法的事情竟有截然相反的另一面，根据以前所学而形成的三观及行为方式竟是错的，你以别样的视野和心胸去观察和思考问题，得出不一样的答案，令你竟有“觉今是而昨非”之感。看似多么讽刺呀，孜孜不倦学来的知识只是能够证明孜孜不倦学来的知识是狭隘甚至错误的，学的越多错的就越多，其讽刺性在于你发现昨天为摆脱无知所做的努力而形成的和得到的一切在今天看来竟是错误的，而你明天又会发现今天的错误，即对于错误的认知源于你的求知，今天求知的结果就是明天纠错的对象，而你不求知又发现不了昨天的错误，你努力求知摆脱昨天错误的这个过程永无止境直到你停止思考。如果这种西绪弗斯式的人类悲剧命运的体现令你的痛苦无以复加，对此，我无能为力。

上午第二节班空的时候，我喜欢从二楼的办公室往外望，看着几千人从教学楼里面涌出来到操场上跑课间操，我努力寻找希望发现我的班级、我的学生，每次都徒劳无功，不知道统一的校服在这中间发挥了多大的作用，但我知道即使大家穿着色彩绚丽的、质量上佳的、款式新潮的服装，我仍然找寻不到你，因为五颜六色的繁杂和单一颜色同样使人目盲。或者，干脆，你不穿衣服去裸奔，问题是别人也可以同样的方式标榜自我，当你说自己是独一无二的时候就是在鹦鹉学舌，也别用天空不留你的影子你已飞过之类的话自我安慰，大多数人既没那么潇洒更无那个觉悟。那么，如何证明你自己就是你自己呢？思想，只有思想是独一无二的，尽管我们会学习和研究古今中外先贤大家的思想，尽管有人由于研究深入自称或被人认为得到了某位大家思想的真传，是某某“第二”，那也只是第二，永远也不是第一，尽管你甚至可能超过他。甚至连作者本人也回不到当初的那一刻，思想只属于灵感乍现的那一刻和灵感乍现那一刻的原作者，既不能被模仿更不能被抄袭、复制和盗版。所以我想告诉大家，在作业压头的这个时候，我希望大家的答案是经过了自己的思考得到的而不是因为大家都这样做，这样同样的答案，贴上了你的标签，于你便有了不同的意义，尽管这个答案可能并不符合现成的标准。

思想又从何而来呢？求知，无知的人从来不会有思想的意识和自觉。如果我刚才的话被认为得罪了一些高中教师的话，请不要急于批斗我。获得那些以后会消失的跟生活不再产生任何交集的的知识的方法和途径锻炼了人的思维，内化到你的骨子里和血液里，无时无刻不对你的吃穿住用、行立坐卧发挥作用，你的每一个想法，每一个行动都有这种基因作用的影子，意识到这些以后我对自己高中时代的数理化老师充满了感激之情，这种感情不是因为我是高中教师才产生的。

今天，作为一个高中老师，我说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既不知道有没有把自己想要说的表达清楚，也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懂、是不是赞成，但我觉得这是向大家表明我是我的唯一方式，因为课本的具体知识如果我不讲总有老师会来讲，退一万步说没人讲的话，课本就在这里而你们懂汉字，世上并不乏自学成才的人。如果能引起大家的一点点思考的话，我就不算枉为人师了，站在这个讲台上便少了一些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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