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芳与我是中学同学,那时候,我与父母、哥哥生活在孙杨镇,我的父亲是生意人,世代做酒水生意,临街中心有六间旺铺。
我上学的早,年纪比他们小,个儿也比他们小,他们不喜与我玩耍,只有淑芳与我关系要好,常常上我家玩。她骨架小,个儿又高,脸蛋白净,出落得水灵。
我的哥哥比我大五岁,在外地上学,偶有放假才会回来。我是他唯一的小妹,他总疼我,每每回来,给我带各种小吃与首饰。
有日,他带我去东街的元家早铺吃早饭,碰巧遇到淑芳与朋友出来。我立刻跑过去拉住淑芳的手,跳到哥哥面前,告诉他,这是我最要好的同学。
哥哥很有礼貌地与淑芳问好,淑芳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我一直拉着淑芳的手,唧唧喳喳的说个不停,说的无非就是放假这段时间,去了哪里玩,吃到哪些好吃的,买到什么新奇的玩意。
淑芳听着我说,只笑不语。
哥哥倒是适时的打住了我,指指外面淑芳的朋友,说:人家该等急了,快停住你的小嘴巴吧。
我生气地嘟嘟嘴,只好作罢,并一直与淑芳说着,要找我玩。
她答应我说:一定,一定。我才放开她的手。
因为我的关系,这个假期,我与哥哥、淑芳三人常常玩耍在一起,哥哥与她也渐渐熟络了起来,他们时常会联合起来捉弄我,我并不生气,仍然喜欢粘着他们。
中学二年级的一天早晨,我像往常一样坐在西街包子铺的石阶上等淑芳一起上学,直到日头渐渐高上来,包子铺的客人越来越少,淑芳还没来,我以为她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便独自去了学堂。
快晌午时,淑芳出现在教室门前,与老师低咕了几句,转身走了。我见她眼眶红红的,肿起来了,猜想她一定是遇到麻烦的事儿。
放学后,没有像往常一样径自回家,而是直接去了淑芳家。
离一条街时,便听见哀怨、凄凉的唢呐声,心想,糟了,一定是出事儿。
待我穿过弄堂,走到她家门前时,院子里已被人挤满。只见院内临时搭建着灵棚,丧幡在灵棚外侧,共有三根丧幡,大的有三丈六,白布包裹,帆长一丈四,宽七尺,左右各有一白布条,七尺长九寸宽。灵棚中间,淑芳穿着孝服跪坐在灵堂前,她的母亲坐在灵堂另一边的矮凳上,双手环抱在胸前,不停地拉泣,陡然间,发出一道惊锐的嚎哭,声嘶力竭——由于伤心过度致元气大伤,有一度她是昏厥的,没有了意识,忙乱中,人们抱起地上的她,又是拍脸又是掐人中,直至她缓缓地睁开了眼,却没有了一丝亮光,满眼尽是绝望。淑芳跪在地上,静静地望着众人抬起母亲走向屋内,她的眼睛还是肿肿的,但是没有了眼泪,大概是枯竭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往火盆里送纸钱烧。弟弟妹妹们还小,安静地坐在淑芳一侧,头都低耷着,看不出表情。
我没有勇气走进去,转过身回了家。
到家的时候,院落里的路灯已经亮了,春姨端着盘子迎上来:诗蓝,你回来了啊。
“是啊~”说完,绕过她,低头往前走着。
后面又传来她的大嗓门:“都在客厅等你吃饭呢”。
“晓得了”。
加快步伐,奔向客厅。
吃饭的时候,父亲问我放学后去了哪里玩,回来的这么晚。
我将淑芳家的变故讲与家人听。
父亲沉默了许久,叹口气:这世道,生存变得越来越艰难,何况是失去了家中的顶梁柱,淑芳又是家中的长女,怕是承受的会更多了吧。
彼时,我还未能完全领悟父亲的话。
这一个学期,淑芳还是与我一起上学下学,只是不与我一起在包子铺吃早点了,也不怎么去我家玩耍。
每天早上,她总是在我吃完馄饨擦完嘴角油渍时匆匆赶到包子铺门口,喊我:小诗蓝,快迟到了。
我急急忙忙背起餐桌的书包,与她会合,往学校赶。
这个学期结束后,淑芳辍学了,但我们的友谊依然存在。她去了一个裁缝铺当学徒,我常常去那里找她,她的师父是一个整天穿着旗袍、满脸横肉的老女人,每次我与淑芳说话时,她总是站在一边用眼斜睨我,我极其讨厌那种眼神,看得出来,我是极不受欢迎的。
中学的课程结束后,父亲将生意渐渐转移到南方,我也跟着去到南方求学,之后留在那边的一所小学任教。
开始的时候,我还与淑芳有着书信交流。后来,由于学习、工作、新的人事,渐渐的,我们就没有了来往。
十年之后,我们原先的陈管家生了重病,书信于我父亲。父亲是个念旧的人,陈管家几代人为我家工作,勤勤恳恳。所以父亲决定回孙杨镇去看望他,正好我也有假期,便随父亲一同回去。
整整十年没有回来,我们的老房子还是旧模样,现在给陈管家一家人借住着。
陈叔叔已经病的很重了,全身上下瘦得只下一层皮,眼圈泛青。看见我们回来,硬要家人扶着他起身,斜靠在床沿。
父亲将木椅拉近了床边,两人聊起了很多过往。
我从房间退出来,让两位老人说些知心话。
老街还是原先的模样,只是铺子的门面都比以前装修的更精致了。
我沿着街心往东走,快至街东时,徒发现一间裁缝店,裁缝铺的门面前拉着一条长长木板,上面摆放着一些书籍。老板娘背对着我,穿着红布蓝绣花的旗袍站在马路边,路上的行人不多,每经过一个男子,她便拿出手中的银丝绢往前甩弄一下:哟——租书不?
转过身的时候,我见着一张熟悉的脸,朱红的上唇微微翘起,两个脸蛋上的白粉像石膏一样。每笑一下,就要抖落一层似的。
我愕然。却不敢上前,于是原路返回。
春姨说,淑芳原先是嫁了个人家的,谁知道,有日本鬼子过来了,到她家时,她正与男人睡在被窝,鬼子掳她走的时候,她的男人只知道跪在地上,双手抱着头,身子不停的抖动。她在鬼子营做了一百多天的慰安妇,后来还是她的公公东借西凑了100大洋将她赎回来。她的丈夫自从那次后,便落下了全身抖动的毛病,天天窝在家里。家中尚有三个孩子要抚养,淑芳不得不自营生计,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回去后,和哥哥谈及此事,他拿着研墨的手,停了停,想要说什么,终究是什么也没说,继而又去研墨,一圈,一圈,又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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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书芳 | 【1】楼 (2015-12-04 09:13:38): |
可怜,可悲,造物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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