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娘每天清晨送奶,那个时间我还在睡。偶尔早起,听见动静出去,喊她,诚心招呼她进屋坐一会儿。老人家一脸的湿软、谦卑,连连挥手,未等我的话音儿落干净,人已经走远了。先前送奶的不是吴大娘,是位性急的中年女子,走路咚咚的,听声音就知道谁来了。换了吴大娘,天天听不见人声,门口的奶箱却一次也没有空过。吴大娘是中年女子的舅妈,外甥女的女儿生孩子,奶活便移给了吴大娘。
吴大娘岁数大了,手头的订户不多,外甥女有事,老人家算是多捡了几条财路。有次听老人家叨咕,这样下来,她每个月就可以多赚一二百块了。多赚的这一二百块,我粗算一下,她每天要比先前多跑五六户人家,这对有着弱弱身板的老人家来说,五六户人家不是小数字,都住一楼还好,若是七楼就勉为其难了。
瞅眼神看不出吴大娘有多缺钱的样子,老人家不是那种越老越贪婪的主儿,穿的衣服虽然老旧,但是,干干净净的,合身合体的也觉平常,老一辈儿人节俭惯了,缺不缺钱从穿着上一般看不出来。不过,六七十岁的人依旧出来奔波,说不缺钱也说不过去。因为吴大娘的年岁和我过世的母亲仿佛,我便格外的关注老人家,也喜欢老人家,尤其是老人家笑的时候。笑容从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慢镜头似地播出,从含苞到绽放一气呵成,而且,自然、舒展,没有痕迹,再有声音从那笑纹的波浪里轻轻地漾出来,像弥漫的花香,凭你多大的地方也装不下。
每到月底结帐的时候,我便有机会请吴大娘家进屋坐一会儿,借拿钱的空儿说会儿话。老人家进屋,不坐,怎么请也不坐。那一时刻我甚至产生,如果家里的地是泥地,不是泛着油光的磁砖地面,老人一定会呆得舒服些。有次,老人家嗫嚅了半天,红着脸说是不是可以讨杯水喝,早起急了,忘了喝水。我忙不迭地找杯子,倒水,递上,看着老人家“咕咚、咕咚”喝进去。我伸手接喝过水的杯子,但是,意外的一幕发生了。老人家攥着杯子,并不递给我,试探地问,这个纸杯是不是要扔掉呢。我说,是,这是一次性的。老人家说,哦,闺女,那我拿走了好不,拿回去给俺孙子用,他稀罕。
我不能不同意,甚至想再送吴大娘几个新的。可是,吴大娘拒绝了。老人家下楼时,背弯得像一张弓,同时也像一支悬着的箭,随时有可能射出去。她落在地上的脚步太轻了,真怕哪一脚踩空,就从这个世界掉得无影无踪了。
中年女子的脚步声再次在清晨的楼道里想起来的时候是半年之后了,已经习惯吴大娘的雇主时常和中年女子寻问老人家的去向。中年女子虽然不耐烦,还是给出了解释,她的舅妈实在干不动了,每天背几十斤的奶一大早从镇上赶最早的火车过来,根本不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能承担的活。我还从中年女子嘴里还知道了老人的一些事。老人家最小的儿子不争气,离婚后撇下孩子外出打工,一年年不回家,养活孩子的担子全落到了老人的肩上。老人家是有退休金的,只是那点退休金根本不够祖孙两人的开销,何况,小孩子花钱的地方多,她只好出来,能挣一分是一分。这些理由,算是解了一直以来我对老人家的疑惑,虽然担心诸多,因为非亲非故,时间一久便淡忘了。
有次和朋友逛街,前面一个老奶奶领着个六七岁的孩子笑呵呵地直直地朝我走过来,我正准备躲闪的时候,眼前突然一亮,脱口而出:吴大娘!哦,闺女,你的记性真是好。这是我的孙子,快叫阿姨,这可是个有学问的阿姨。我笑。摸着小孩子的头。吴大娘比和我我打交道的时候老多了,更瘦了,有股小风就能吹走似的。吴大娘笑着说,俺这孙子一直喜欢我从你家带出来的那只纸杯,喜欢上面的小熊,坏了也不扔,求我给他买。我哪儿买去呀,俺都不知道那东西哪儿有卖的。
我抱起孩子,小家伙不畏生,让抱。吴大娘却让孩子下来,怕弄脏了我的衣服。我要去给孩子买吃的,老人家赶紧扯着孩子走了,话都不及说,惹得我直后悔。老人家的小孙子走出好远还回头喊,阿姨再见。我喜极了小家伙的样子,贵气,眼睛晶亮晶亮的,像条清澈的小河,而这条小河会日日从祖母的心田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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