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时居住的大院,明清时期是一个孙姓大地主的私人大院。这大院是一座颇具规模的典型四合院。分为正堂,耳房,偏室,储藏室,门厅等,功能布局十分完善。房檐,窗棱上雕梁画栋,人物花鸟虫草形象栩栩如生,建筑格局端庄大气。因儿时的我脑髓未满,对这孙家大院的孙氏祖宗贵族寻踪,记忆依稀不清。只说这孙家老母就可见一斑,孙家老母一生共生育九个儿子,人称“昊天九子”这孙家老母不仅生得“昊天九子”还持家有方,培育精英荣光耀祖,据说这九子都绝非等闲之辈,九子里面全部是大学生毕业生,有大军官,大医生,大教授,政府官员等等全是人中精英。
本文要讲述的主人翁,就是孙家排行老四的孙老伯。孙老伯早年毕业于国立四川大学农业经济系,主攻农业数理统计学,本以为学业有成,立志为孙家大业再添金银。然而,在他大学毕业时已经是新中国成立以后,从建国之初到文革期间,他们孙家和他本人的人生之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新中国成立后,为了建立一个新的社会形态和新的社会秩序,人人参与建设新中国。国家先后分别开展了“清匪反霸运动”“土地改革运动”“公私合营运动”“农业合作社运动”“四清运动”“三翻五反运动”和后来的“反右运动”“大跃进运动”“文革运动”等全民或部分民众参与的众多政治运动。经过历次政治运动后,孙老伯他们那个大地主家庭的昔日辉煌已不复存在。这些突如其来的政治运动,以及国家社会财富再分配的政策,社会生产资料公有的所有制格局。导致孙家财产除了上缴的,没收的,分家拿走的。到了孙老伯的手上,就只剩下一间他自己居住的房屋和室内一些家具了。那时的孙家,已是财产零星,家业破败,九兄弟各散五方人人自危了。我在想,从孙老伯大家庭里反映出的这些变化,说明了一个家庭人再多也是渺小的,家业再大也是微小的,势力再大也是浮云一片。
孙老伯大学毕业后分配到绵阳税务局工作。解放初期,国力脆弱,人民衣食拮据,于是国家开展“三反五反”运动,试图打倒一些贪污分子,清理一些腐化堕落分子,没收一些财物,节约一些物品。让人民都吃上公平的饱饭,过上社会主义幸福生活。这本无可非议,但至上而下的左倾思想搞得过头和扩大化了,背离了初心,最终导致此运动诬陷伤害了很多人,影响深远。我们大院的孙老伯就是其中之一。“三反五反”期间,税务局组织干部下乡劳动。有一天劳动内容是在地里挖红薯,在挖地寻暑的过程中,孙老伯饥肠辘辘,实在忍无可忍了,就私自怀揣两根红薯在距离田地的稍远处,狼吞虎咽的偷吃掉了......
这人的命运啊,有时真是说不清道不白,记得红楼梦里有“嫣然回首笑,便为人上人”的故事。却不知这孙老伯吞咽两根红薯带来了他命运的巨大转折和遭受了不公正的人生际遇。偷吃红薯,经人举报后,孙老伯被戴上了“资产阶级臭知识分子”“封资修地主阶级孝子贤孙”和“现行反革命分子”以及“反对毛主席的坏分子”等几大帽子。至此,孙老伯的一切光明不在,非人道的待遇接踵而至,面对每天莫名和无休无止的批斗以及写检查,加上工资扣发,粮票扣发等不公正的待遇。人非草木,这日子怎么过?熬到何时呢?这一切,没有人给孙老伯答案。终于熬不住了,孙老伯退职了,在那个年头这一退,就不是一两步的退,是将自己退向了深渊。
孙老伯被迫无奈退职后,没有了工作,工资以及同事朋友,以前的一切归于零。就依靠卖掉祖上留下的家具所得的那点钱过着极其惨淡可怜的生活。因为没有工作就没有钱,仅仅依靠卖家具的钱来维持生计也是杯水车薪。那个年头谁有多余的钱来买他那些“封资修”的家具啊,再说,他也没有多少家具可以随便卖的。
因为没钱,为了活下去,他十分节约,独创了很多生活方面的节约办法。我的记忆里,他一天只吃一顿米和青菜一锅煮的饭;他节约用水达到了极致,那个年代居民用水,是在街边守水的人那里去买水,小桶一挑一分钱,大桶一挑两分钱。他绝不浪费一滴水,洗脸的水过后洗菜,洗过菜的水过后擦家具,擦完家具的水,晚上洗脚,洗脚的水还得集中沉淀以后还要用。最经典的节约用水是有一天他在院子里,用一碗水来洗肥肠,一小碗水简单洗一下就直接和大米煮在一起了,有人看见说还没洗干净,他说还有几天才能买水啊。孙老伯睡一张木板床,床上一白色被单,一床很薄的白色被盖,问他冬天冷不冷,他说穿着衣服睡不冷。
虽然生活如此艰难,并没有摧毁他积极向上的活下去的意志。孙老伯才艺双全,他会俄语和英语,口书能力都很强,他懂乐理,热爱音乐,会拉小提琴,会吹口琴,会弹凤凰琴。生活习惯很好,很爱干净,室内整洁,看上去一身正气。他一年四季穿着十分简单,夏季只有一件汗衫,冬季只穿一件黑色呢子中山服,里面一件衬衣。虽然穿得简朴,但他很讲究,经常把那中山服的领口扣得很严实,一边倒的分头梳理得一丝不苟,行为举止正统规范。
话说这孙老伯一边煎熬度日,同时也不断向党中央和毛主席喊冤。他喊冤的方式有两种,一是每天几乎除了吃喝拉撒就是给伟大领袖毛主席写信鸣冤叫屈,希望毛主席这个苍天能给他和他吞下的两根红薯平反。据说前前后后,挑灯伏案撕心裂肺的写了一百多封申诉信,都是无人回应石沉大海。我估计没有一封信寄出绵阳吧。二是他一人在家里自己跟他自己进行辩论,我记得他说一些话,意思是别人这样说他,然后他把刚才说的话,也就是意念中别人说他的坏话,一一的驳斥回去,就这样每天几乎要重复很多次。大院的人们也无力改变他的一切,就只当他有神经病,都不在意,你爱说,说去吧,你爱唱,就唱吧。我儿时经常去他家里闲逛,看着他那凄苦另类的日子时常在心里感叹:孙老伯,可怜的人儿啊,我为你祈祷。
孙老伯写信喊冤,自我辩论年复一年没结果,便想出了一个新的,当时很时尚的方式来表达他的诉求,那就是唱歌,唱革命歌曲,每天不停的唱毛主席万岁和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而且从大白天一直唱到半夜鸡叫都还继续唱,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下的,因为听着他的歌,冥冥之中我早已进入了梦乡。说到唱歌,孙老伯的声音可算是现在的李玉刚啊,他那特殊的声带发音如果再加上现代音效设备处理,那分明就是现在的男女声反串,现在可值钱了,只可惜,在那个荒唐的年代,他的特殊嗓音被我们这些小屁孩誉为“鸭青”嗓子,就是公鸭子叫声的意思。
记忆里孙老伯的歌声是那么的执着、虔诚,那怪异而又凄凉的声音中带有呐喊。或许,他的内心世界苍凉到了超低温,但他表现出来的是对党,对毛主席火一样的热情与挚爱,毛主席,你可曾听见绵阳孙老伯的呐喊呢?他爱你,他有冤屈,你知道吗......
回想那疯狂的文革时期,我等小屁孩也不例外地要参与,我1965年上小学,三年级就当上了毛主席的红小兵,记得老师说,每天都必须给毛主席他老人家早请示晚汇报以后才能吃饭。也就是要在吃饭前给毛爷爷汇报你为什么要吃饭,你吃这碗饭对得起毛主席不?当时的我真的不知道给毛爷爷和共伯伯汇报点什么东西,我就是学校停课叫回家来玩尿泥巴的屁孩,汇报啥呢?真的很郁闷,不是看着碗里诱人口水的饭菜,我真的不想汇报,哎,为了吃饭,我还是端着一碗饭给毛爷爷说一下:毛爷爷我实在没啥汇报的,我饿了,先把饭吃了再给你汇报哈。真可谓,荒唐年代的荒唐事。
事物是运动变化的,历史是发展的,由人民书写的。1976年以后,国家和世界发生了众所周知的深刻变化。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国家彻底结束文革动乱,肃清文革流毒。全党的工作转向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时来运转,孙老伯等辈又发生了一系列向好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平反,补发工资,退还红卫兵抢走的财产,谈女友成家等等一系列应该有的好事情,都又发生在同一个孙老伯的身上。孙老伯平反后回到了税务局,按照退休干部对待,分了房,永远地搬离了那个他们孙氏家族缔造的孙家大院。
我时常想,孙家大院和孙老伯命运的几经辗转,说明了个人的命运与国家的政治,人文,经济发展紧密相关。国家时运的变化,带给人们命运的改变是那么迅猛,贫富转眼间,高低贵贱一瞬间,此一时彼一时,人生世事无常,难以掌控。如今,国家强大了,人民富裕了,过去那些混乱和荒唐的时代永远不复返了。我们应该珍惜现在的一切,珍惜身边的一切,快乐开心地过好每一天。
杨小锐文
二0一七年七月十日
[文章来源:星空写作网 - http://www.xkxzw.com/webHtml/20170711165425.htm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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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小锐 | 【1】楼 (2017-07-13 14:05:01): |
编辑部:你们好!这是我本人儿时的亲身经历,更是我自己写的,怎么给我弄成转载文章了呢?请回复!杨小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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