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是那么慷慨，越发显出平原的辽阔来。地面像一张永远也不能完全摊开的画，你看到了它的边沿，等跑过去的时候，边沿却不知什么时候又迁到远处去了。眼前，各种菜蔬被栽种在打成格子的田块里，像听话的小孩子，乖乖地待在那里，一览无余。

午后的光已经不那么强烈，大人都到田里去了，孩子们像散了口的袋子里装着的豌豆，各自蹦了出来。村庄笼罩在暗绿色的树丛中，天上像安了一面镜子，把阳光反射的明晃晃的，让人不敢直视。两个跟泥土一道色的乡下孩子，光着小脚丫踩在泥土柔软的肌肤上。菜园里刚下过雨，泥土还没有干。蔬菜们是各种掺了一点儿杂色的青，矮矮的，不声不响。孩子们走过去了。只有大蒜甩着一头蒜叶辫子，刺棱棱地立着，好像一个个叉着腰的小稻草人，有孩子们的大腿那么高。

小朋友觉得这么高的大蒜是可以用来对话了。一个说，我们拔几棵蒜吧！她们拔了几棵拖出了菜园，中间因为害怕被主人发现，着实慌张地几乎跌跤。没有跌倒，也没有人来，“呵呵哈”“呵呵哈”，笑声像在空气中开放的花朵，她们快乐起来。

躲在一棵大树下，两个小人查看她们的大蒜。蒜瓣还几乎尽是皮，但也是辣。但是白色的蒜薹是甜的，就嚼这蒜薹。其实这蒜薹只有包在蒜瓣中的短小的一段才甜，见了光而变绿的还是辣。她们一会就嚼光了，但是意犹未尽。摆摆脑袋，看到附近有人丢弃的蒜棵子，蒜头已经去除。抓过来看看，咦，竟然还有白蒜薹，只是水分不太多了，略有甜味。吃了一会儿，又累牙又不满足。胆大的说，要不再去拔点儿吧！

这回被逮住了。一个乡下的老汉，头长的像分田的界石，头发灰白，鼻翼突出，越发显得他的脸的不宽裕。他一手捉住了两个小孩的两张手，像狗撵兔的游戏一样追着她们转圈，鞋底子传导着他满腔的狠，比赛似的往下落。这样小女孩用手护着火辣辣的屁股时，手便做了替罪羊。这让她们只能哀嚎，难以取舍。老汉边打边骂，最后整理出一个思路，扬言要带她们到大队说理去。一个小女孩吓坏了，心想大队会不会是小黑屋，那可比这顿打要厉害的多。这思考使她的声音小了许多，转眼看了看自己的同党。其实，她们一直都可以看到对方，她嚎的更痛，现在也没有改变，于是，她又随着嚎起来。

这个时候，太阳将要落了，它的光芒散的很快，田里的人从家里、或者直接拐到菜园摘菜。其中一位的妈妈来了，赔了不是，领走了鼻涕眼泪搅了一身的两个小可怜虫。她们每人穿了一件三角裤头，光着身子，还没到上育红班的年纪。

到了家，小女孩的妈妈又气又心疼，又觉着理亏，不住地叹气。年迈的姥姥护着小女孩，骂老东西，小女孩就紧偎着她睡着了。

长到十几岁的时候，其中那个胆大的变得十分温顺，当年那个随波逐流的却容易发狠不饶人。

有一次，长大的小女孩给自己的奶奶说，最近她老做噩梦，梦中她呼喊着让乱棍夯在身上，这样反而舒服。老奶奶沉了脸，说，你住那一间房，原来是老村部，里面经常有人被吊起来打。你别住那一间了。小女孩听到这里，又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午后，只是她记忆中的天空没有了银色，只是一片红晕，她是在希望，那个午后的太阳快点儿落下去吧！永远也别再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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