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九十七岁的奶奶得了一场感冒,就一直卧床不起。胸闷、咳嗽、气喘如影相随,虽经多方医治,但如此高龄,已是油尽灯枯,最终还是没能熬过这个春天,清明节前,奶奶很平静的走了。
奶奶去世,巷子里人都来吊唁。按老家规矩,奶奶要与已故的爷爷并骨合葬,要办仪式、火化、圈坟、立碑等,街坊四邻、老少爷们几十口子帮着忙活了整整两天。奶奶这么受人敬重,我想不仅仅因为她曾是巷子里最长寿的老人,更因为她一生勤劳、生活节俭、朴实善良。
奶奶在人世间经历了近百年的风风雨雨、坎坎坷坷,与爷爷相濡以沫七十多年。在老家,奶奶这事算是“老喜丧”,但是上上下下一大家人都很难过,下葬那天,妹妹甚至哭到昏厥。
爷爷奶奶都去了天堂,祖屋空了,我的心里也空落落的,但关于童年关于祖屋的记忆却愈发清晰,时刻让我魂牵梦绕。
祖屋坐落在乐亭县城的老胡同----南后巷,巷子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清朝,曾出过不少读书人和生意人。听爷爷讲,他祖上也是大户人家、书香门第。爷爷自小念的是私塾,学的是《弟子规》、《三字经》、《千字文》等旧书,我曾经见过爷爷写在木板上的小楷,端正规矩,颇有功力。而比他年纪小的二爷爷、三爷爷由于赶上了好时代,念的是新书,最终都成了大学教授。奶奶娘家在县城西关,做小本生意,家底也算殷实,独生女,没裹脚,念得是女校,在当时也算少有的识文断字的人儿。
他们最初把家安在了长春,爷爷跟着家族里的人学做生意,奶奶在邮局当打字员。后来因为两个弟弟都要外出读书,老家的田地和开办的磨坊没人打理,爷爷奶奶被太爷爷一封紧一封的电报急催,召回了故乡,就这样他们在老家扎下了根,直到终老。
听爷爷讲原来的祖屋很是气派,门前有上马石和石狮子,有门楼、有影壁,有好几进的房子,周围还有很多土地。解放后由于均分田产,祖屋被巷子里的贫农占用得所剩无几,不及原来的十分之一。家里的成份终于被定位成贫农,但父亲、二叔他们并未因此而受益,日子倒是愈发艰难。
我对祖屋开始有记忆是唐山大地震以后,那时大门楼已经破败,影壁也没了踪影,二门楼倒是完整,灰砖厚瓦上长满了青苔,沉重的木门吱吱作响,小时候我和弟弟妹妹们经常在门楼前后藏猫猫儿,有时也抓着大门上两个明晃晃的铜环打提溜儿,胆子最大的二弟甚至会爬到高高的门楼顶上耍帅,然后在孩子们的哄笑声中“嗖”地一下跳到墙边的麦垛上,得意地哈哈大笑,仿佛是凯旋而归的英雄。还有屋檐下的燕子窝、墙角挖的知了猴儿、地炉盖儿上烤的毛蚶子……在很长的时间里,祖屋是我和弟弟妹妹们的整个世界。
祖屋的正房和厢房都是地震后重建的,院子很长。南面是个小菜园,还有一口水井,西面长着团团簇簇的樱桃树,每年端午前后都会结满红亮亮或白莹莹的樱桃,奶奶总是摘了洗干净,用搪瓷缸儿量好分给我们。院子中央有棵很粗的榕树,像一把撑开的大伞,炎热的夏夜家人围坐在树下乘凉,地上摆着马蹄灯,爷爷摇着大蒲扇,有时给我们讲一些陈年旧事,有时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嬉笑打闹,奶奶则点上自己编的艾草绳,驱赶蚊虫,在我的记忆里,那欢乐祥和的场景就是童年的祖屋,那甜甜的榕花香、淡淡的艾草味、袅袅的烟火气就是祖屋的味道。
随着时间的推移,父亲三兄弟各自成家,陆续搬离了祖屋,只剩下爷爷奶奶。但每逢节假日,大家都回来团聚,院子又回复了往昔的热闹与祥和。
后来,父辈们为了爷爷奶奶生活得更舒心,对祖屋就行了修缮,吊了顶棚、铺了地板,新置了家具和电器,祖屋焕然一新,但有两面墙的布置却没有改变。
一面墙上贴满了孙辈们的奖状,整整齐齐,好像一幅画,爷爷奶奶平时看奖状的眼神就像是欣赏着一位大师的杰作,每当有来串门的邻居交口称赞时,他们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自豪地说:“这比什么都好看,蓬荜生辉啊!”
另一面墙上镶着家人的各种照片,每次去探望两位老人时,我喜欢指点着问东问西,他们总能讲一些或心酸或有趣的往事,通过那些发黄的老照片,我可以看到慈眉善目的太奶奶、端庄清丽的奶奶、年少倔强的父亲、牙牙学语的弟弟……祖屋,她承载着我童年太多的纯真记忆,烙记着一个大家庭太深的生活印痕。
爷爷奶奶为人耿直、忠厚老实、重情重义,依旧承袭着郭家祖辈的门风,在我记忆里,他们甚至不曾与人发生过争执。在他们言传身教下,父辈们非常孝顺,兄弟和睦、相互扶持,各自成家后,踏踏实实地工作,朴朴素素地生活,仔仔细细地教育子女,虽然没有过上大富大贵的日子,每家也都和谐美满、其乐融融。
爷爷奶奶非常重视对子孙的教育,他们教育孩子时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循循善诱。父亲、二叔读书时正赶上三年自然灾害,虽然考上了外地的学校,却因户口冻结无法报到而留下遗憾。孙辈人都很争气,出了好几个大学生,还有研究生。尽管有远居在外的,但爷爷奶奶从来没有放松对我们的教育,至今我还保留着二十五年前在石家庄读书时奶奶给写的信,从饮食到锻炼、从生活到学习、从做人到做事,都是教导叮嘱的话,密密麻麻写了整整三页,全是繁体字。那时奶奶已经七十多岁了,还要戴着老花镜认认真真、字斟句酌、熬上两三个晚上才能写这样一封信啊,当时感动得我直掉眼泪,现在偶尔翻开重读,心里依旧暖暖的……
有人说,祖屋是根的象征。几年前,九十三岁的爷爷挣扎着病危的身体,执意让父亲三兄弟把他从医院送回祖屋,到家刚半个小时人不行了,但是爷爷走时却很安详,如今奶奶也是在祖屋离别我们……
站在祖屋空荡荡的院子里,脚踩着几代人都曾留下印迹的土地,呼吸着几代人都曾呼吸过的空气,我很是恍惚,天空依旧很蓝,风也正暖,可是往日的欢声笑语却再也寻不到了,面对人去楼空,我心何安,我根何在啊?
在城市飘雨的夜晚,遥想故乡的祖屋,依旧有点点清泪在脸上滑过,所以记录这些平淡如水的文字,是为了祭奠逝去的亲人和流失的岁月。在我心中,祖屋由高大变矮小,由年轻变沧桑,由喧嚣变沉寂,最后幻化成梦中永久的萦怀、最深刻的记忆……现在终于明白,藏在寻常街巷的祖屋,同样承载着时代变迁的历史、承载着家族留下的血脉、承载着先祖对后人的嘱托,只要我们心不忘祖、永记家训,便可心安,只要心有故乡,永不忘本,根就一直都在……
我想总有一天,自己也会皓首苍颜,非常渴望能够回到儿时居住、生我养我的祖屋,因为那有我的根,是我们的灵魂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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